【财新网】（驻美国圣何塞记者 李增新）主营业务缺乏亮点、遭到资本市场嫌弃、找不到合适的融资渠道，德意志银行（Deutsche Bank AG）被认为是欧洲金融市场的潜在风险点。

　　德意志银行近期动态一直备受关注，一系列事件加重了市场疑虑。首先是7月29日欧洲央行（ECB）发布的对欧洲最大51家银行（占欧洲银行业资产的70%）的压力测试结果，显示在假设的经济衰退和金融动荡条件下，德意志银行的资本充足率将由去年年底的10.8%下降至7.8%。

　　自2014年最后一次发布“通过”或“不及格”结论之后，ECB如今不再给出这样的是非判断。在今年的报告中，其主体基调是认为欧洲银行大体健康。但德意志银行在51家银行健康度中排列倒数第十，仅比市场认为的及格线7.5%略高。

　　按照ECB的要求，德意志银行满足了强制性的“一级支柱”（Pillar 1）资本金要求，但在分为强制性和自愿性两层的“二级支柱”（Pillar 2）中，需要其自行融资充实资本金。

　　实际上，独立研究机构欧洲经济研究中心（ZEW）按照美联储标准、结合ECB在2014年的测试程序得出的结论是，经济下行背景下，德意志银行资本缺口达190亿欧元，为欧洲银行中的最差，占所有银行资本金缺口（1230亿欧元）的15%。如今德意志市值只有170亿欧元，成为欧洲银行业最大的风险点。当然，这一结论受到了德意志的坚决抵制。

　　总之，德意志银行需要充实资本金。去年7月上任的CEO克莱恩（John Cryan）称，通过出售资本、削减成本以及冻结股东分红和雇员奖金，将在三年内融资70亿欧元，其中今年融资25亿欧元，最终将资本充足率提升至12.5%——二季度德意志银行资本充足率10.8%，美国摩根大通（JPMorgan Chase）为11.9%，高盛公司（Goldman Sachs）为12.2%，花旗集团（Citigroup）12.5%。

　　市场不太相信。

　　麻烦缠身

　　目前德意志银行问题不断，团队士气低下，高管离职成潮。有调研显示，德意志雇员中的不足一半，为自己在这家银行工作而感到满足或骄傲，为全球大型银行中的最低。

　　该行2015年净亏损约68亿欧元，比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深重时的39亿欧元亏损还要多。其投资银行业务占总收入的一半左右，但大量人员集中在伦敦。随着英国在6月23日公投中决定退出，对其投行业务造成了冲击（德意志股价在公投后一天内下跌27%）。德意志银行还涉足高风险能源行业信贷，随油价下跌产生巨额不良资产……

　　另一边，法律诉讼成本不断上升。由于在金融危机之前投资于次级按揭贷款支持证券市场，德意志银行受到美国监管机构的调查；英美当局还在就其对伊朗和俄罗斯业务进行反洗钱调查；另外，它也深陷几乎涉及所有欧洲主要银行的伦敦隔夜拆借市场利率（LIBOR）操纵案。德意志银行截至目前已经付出的赔偿金额占市值的30%，其为法律诉讼成本拨备了54亿欧元。

　　结果是，德意志银行股价从2007年之前的峰值每股100欧元下跌至7月7日的历史新低11.36欧元，如今在12.75欧元徘徊，德意志银行市值已经缩水了87%。按照账面资产计算，德意志股价只是净资产的四分之一，为全球大型商业银行中的最差。总市值不足170亿欧元，已经小于ZEW计算的资本金缺口。

　　根据ZEW，德意志银行资本金缺口在51家银行中排名第一。排在第二的法国兴业银行（Societe Generale）需要130亿美元，法国巴黎银行（BNP Paribas）缺口100亿欧元，但二者市值分别为260亿欧元和550亿欧元，危险程度远不如德意志。

　　

图：德意志银行一年内股价下跌58%（来源：德意志银行官网）

　　CEO克莱恩坚持称，德意志能够通过成本削减（含裁员9000人）、冻结分红与奖金，以及出售资产自行充实资本金。去年年底，德意志及其关联机构出售中国华夏银行19.99%股权给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，总价值34亿美元。这笔收入将提升资本充足率0.7个百分点。自2012年以来，德意志已经充实资本金220亿欧元。

　　　　只剩国有化？

　　克莱恩称，德意志银行没有整体出售的计划。就有分析师打趣道，“这个我信，都不知道买的是什么，谁会买呢？”

　　美国Viola Risk Advisors分析称，德意志银行需要大量的资本金，这远超过其自身能力。《经济学人》则盖棺定论：没有显而易见的出路。德意志银行不大不小、风险不高不低，最要命的是“身份危机”：不知道它究竟是做什么的。

　　自诩为全球主要投行的德意志，在欧洲业务一直不如高盛公司，而由于监管差别，美国投行IPO收费可以是欧洲的2倍。

　　德意志银行长于固定收益产品，但危机后全球对自营业务做出限制。此外，按照摩根士丹利（Morgan Stanley）的统计，2012年至2015年，债券、货币和商品每年下跌9%，而股权投资每年回报6%。

　　零售银行从来不是德意志的强项。其在2010年收购德国邮政银行（Postbank）之后，出现了Postbank与德意志零售银行并存的局面。与巴克莱（Barclays）号称在英国有1600万零售银行客户与瑞士银行集团（UBS）专长于财富管理相比，德意志的零售业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德意志还曾宣布，为融资计划出售Postbank，但近期不再提及此事。

　　掀起热热烈讨论的ZEW报告撰写人、金融学教授斯特芬（Sascha Steffen）认为，德国应当学习1992年瑞典政府的做法，将德意志拆分成地方政府持股的社区银行。实际上，1870年成立的德意志银行，本身在二战后也曾被拆分成地方上的10家银行，直到1957年才重组合并为如今的德国第一大商业银行。

　　更多人不赞成这样的路径。德国贸易和工业协会主席万斯勒本（Martin Wansleben）称，德国公司在亚洲和美洲竞争时，需要一家大型的本国商业银行作为后盾。德国知名媒体的社评大多支持这样的观点。

　　确实，德意志银行的三位创始人之一，是西门子公司（Simon's AG）创始人的侄子乔治·西门子（George Siemens），成立的初衷正是作为贸易融资银行，支持德国公司的国际业务及新兴德国殖民主义的海外扩张。

　　历史上，西门子、克虏伯（Krupp）、拜耳（Bayer）、巴斯夫（BASF）等工业巨头，无一不是德意志客户；奔驰（Benz）与戴姆勒（Daimler）、劳埃德航空（Areo Lloyd）与容克公司的合并案等，无处不见德意志的踪影。

　　二战后，德意志银行被拆分。1957年，重振旗鼓的德意志在银行家阿布斯（Hermann Abs）的带领下，寻求在所有大公司当中持股25%以上，因为当时资本利得收入免税。德意志银行董事会成员，经常也在大公司的董事会里。与其他发达国家主要由股市决定大公司命运不同，在德国是大型银行与大公司相互控制、扶持和博弈，这也是所谓莱茵资本主义（Rhein Capitalism）的一大特点。

　　可见，德意志银行虽然自始至终都是私有银行，却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商业银行。那么穷途末路之后，国家会不会出面？德国财长朔伊布勒（Wolfgang Schauble）在此前接受采访时称，他对德意志银行“并不担心”。也许目前确实如此。